Schindler’s List:有教養的屠夫
我們喜歡用「劣根性」解釋集體的壞 — — 中國人是髒亂吵、香港人是自私勢利、中東穆斯林是嗜血、美國人是偏執自大狂等等 — — 繼而相信大眾之壞源於他們缺乏啟蒙,只要適切教化,讓人民變得高尚,就可以壓抑其劣根性。崇尚教養並沒有錯,但以為教養能令人遠離邪惡就是偏誤,不是說仗義每多屠狗輩,負心都是讀書人嗎?當你批評上流人士腐敗,難道會指責他們沒有教養嗎?
香港會搞成這樣,很多人歸咎於香港人不夠優秀,但納粹德國的反例,確鑿地教訓我們最優秀的民亦可以發起最龐大的惡,這種惡與民族性或啟蒙程度無關,而是深深鑲嵌在人類的本質之中,屬於先驗的範疇。我雖然憧憬後天善可以力挽狂瀾,但能夠與之抗衡的恐怕只有先天善,亦即與生俱來的良知,它確保了任何一個人不需經過學習或者啟蒙都有資格做一個好人。孟子雖然主張四個善端需要後天培育才可以發揚為仁義禮智,但這對現代人來說可說是夏蟲語冰,連最基本良知也丟失,何談良知的增長呢?丟失良知才是最先決問題。
不過,現代人不會承認他們沒有良知,你看高官們用多少仁義道德為髒事開脫?假冒為善者比惡人更加可惡,史上多宗大惡與屠殺俱是奉善而為的。善在哪裡?九成九是自覺比他人優越。德國人授意屠殺猶太人、佛教武裝屠殺穆斯林、香港的上流叫捱不起樓價的蟻民移民,皆與那份自我優越感息息相關。我不是反崇優,但有必要指出它的陰暗面。七宗罪之一的「傲慢」已很少人談及了。
《Schindler’s List》有一幕極能展現傲慢。捉拿猶太人的最後一步,是在死城中揪出所有匿藏者,士兵帶着聽筒探索牆後有沒有呼吸聲,翻開床底、地板下、櫃中等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,翻不開的則亂槍掃射。驚呼、機關槍聲與閃光劃破了寧靜的夜,此時卻揚起了動聽的鋼琴彈奏,為殺戮添上幾分詭異。鏡頭轉向大樓的某戶人家,一個士兵全神貫注地為屠殺伴奏,技巧高超,側面描寫了當時德國最低等的士兵都受過教育與古典的薰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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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Is it Bach?」士兵殺到身水身汗,靠在門框小休。
「Nein…It is Mozart.」另一個士兵覺得是莫扎特,而不是巴哈。
音樂陶冶性情?另一齣二戰電影《Pianist》以猶太人彈奏的蕭邦感化一名納粹軍官放下屠刀,想證明美感可以救贖人心,偏偏《Schindler’s List》相反,否定了它,提醒觀眾那些執行屠殺的所有人並非未受啟蒙或出於愚眛,而是富有教養見識淵博的文明人。這一點非常重要,因為很多人誤解了屠殺是屬於野蠻的領域,但德國的事例卻證明了所謂「文明」無助終結人為災禍(甚至有人主張華格納的音樂是屠殺的幫兇,默克爾早前聽華格納音樂會就遭到抗議)。某層面上,文明人理性地屠殺,比起野蠻人殺得性起更為恐怖。
香港的上流與高官愛以教養、修養、理性自詡,龍應台的「請用文明說服我」成為他們的金科玉律。他們以「文明」掩護惡業,以「不文明」譴責反對者的手法,龍門操控自如,進入化境,很多百姓不知就裡隨着指揮棒舞,不察覺這些仆街借文明行可憎之事,將「文明」凌駕和意圖取代了「良知」。最可笑的是,這群人竟厚顏無恥地反指你們涼薄,沒有良知者促請你們以良知待他。此等程度的價值崩潰,還有修復的餘地嗎?
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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